对不起，流行唱法并不以美声为基础 | 争鸣
文 | 张燚
欢迎也好不服气也罢，学院派中对流行唱法感兴趣的学生是越来越多了。面对流行唱法，学院派原来是以打压为主，笔者就亲身体会过声乐系主任的要求：“流行唱法不科学，声乐专业的学生考试时唱流行歌曲直接就给不及格。”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流行歌曲影响的扩展，眼看着堵流行歌曲是堵不住了，再堵连生源都成问题了。
于是，一些美声老师也间或教起流行唱法。因为，“美声是科学的唱法，适用于一切声乐学习”；“歌唱的原理都是一样的，只要是掌握流行歌曲的风格就行了”……但是，就美声科学，别的唱法都不科学吗？流行歌曲的风格就那么简单，不需要练习相应的歌唱技术吗？
与这些观点不同，因为工作原因，我倒是亲眼看过多起相反案例：美声歌唱家去录音棚录制带有流行音乐风的歌曲，原来乐感较好的他们竟然不知道何时张嘴唱歌，终于录制完成但缺乏流行歌曲的味道，最后不了了之。
我至今没有见过能把流行歌曲唱好的美声歌唱家，就如同我至今没有见过能把戏曲唱好的美声歌唱家或者能把美声歌曲唱好的流行歌手一样。美声歌唱家觉得帕瓦罗蒂唱的《萨拉热窝小姐》是流行歌曲，但我不觉得。流行歌曲不是音量放小、共鸣减少了的美声歌曲，它没那么简单。这就如同迈克尔·杰克逊或者“水果姐”把音量放大了、把共鸣增加了也成不了美声歌唱家一样，美声也没那么简单。
美声歌唱家为什么往往掌握不住流行歌曲的律动？因为美声唱法和流行唱法根本就属于两种不同的音乐体系，具有不同的音乐内核和表征。美声唱法是欧洲古典音乐体系的组成，注重音高的固定性（音有定高）和节奏的均分律动，流行唱法则是在非洲黑人音乐体系的基础上加以发展，注重音高的流动性和节奏的多重游移。当美声歌唱家擅长于定拍定点的身体遇到流行音乐的节奏游移，其“不知道何时张嘴”也就不是无法理解的神秘现象了。
以笔者自己为例，虽然仅仅是在音乐院系走过美声本科和美声研究生历程的普通音乐从业者，还不是学有所长的歌唱家，但唱流行歌曲就被评点“没有流行歌曲味道”。当初我是因为喜欢流行歌曲才考的音乐专业，真正考学才知道只能演唱美声歌曲或是民族歌曲，连滚带爬学了一年美声唱法后进入音乐院系，才发现这里也没有流行音乐的容身之所，只好继续学美声。几年之后，再唱流行歌曲已经找不到流行歌曲的味道。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鉴于学习流行唱法的人越来越多，本人就在这里斗胆总结几条原因，片面也好浅薄也罢，谨供有心者参考。
第一，丢掉了流行音乐的律动感。
与欧洲古典音乐体系、华夏传统音乐体系、波斯阿拉伯音乐体系相比，流行音乐整体来说更为重视节奏的表现力。流行音乐不仅在不同的声部经常使用不同的节奏形成节奏对位，即便是同一个乐器也经常演奏不同的节奏；同一个节奏也不是以均分律动为基础，而是以“脉冲点”——为便于理解可以视为三连音、五连音、六连音、七连音等非均分节奏中的音——为基础，而这些节奏也不追求精确而是强调即兴的动态的游移。流行音乐律动的基础是“shuffle”节奏，具体表现是前两个音连在一起的三连音形式，意思是“曳步”“拖着脚走”，所以才被我国上世纪80年代初的“奇书”《怎样鉴别黄色歌曲》概括为“节奏上故意搞得不稳”。
如果这还不容易理解，那么我们可以去感受一下更简单的现象：流行音乐通常在强拍使用低音偏弱的器乐演奏，却在弱拍使用高音偏强的器乐演奏，这就使得载歌载舞的流行歌手的身体律动与演唱同时具有两种节拍感。
第二，误解了流行音乐的行腔方式。
因为流行音乐节奏上的重心后移，也就带来行腔的重心后移。所以流行唱法的咬字吐字并不像美声那样字头清晰声音饱满，而是把字头延长并做出各种形态，从而出现了气声、噎声、喉声、嘎咧声、擞音、滑音、挫音、阻音、笑音、哭腔、咆哮等各式拿腔做调。这样的歌唱也就显得不是“开门见山”“光明正大”，而是语气大于语义，乐并且“淫”（过分）、哀并且“伤”、怨并且“怒”，具有世俗文化的本真感和夸张性、活泼性。
美声唱法强调字正腔圆，但流行音乐不仅不强调字正腔圆，而且是反其道而行之，尊重每个人的吐字行腔方式。美声非常重视元音，有了元音的饱满才有声亮音明和金石锵锵的“腔圆”；但流行歌曲极为关注辅音，有了辅音的塞擦弹颤才有气流息转和语势多变的“一人多腔”。所以这才有普通话极不标准的港台歌星“唱歌好有味道”，甚至“咕哝不清”的鲍勃·迪伦因为“独特的诗歌诵读创造”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
第三，忽略了流行音乐的带电性。
美声唱法是蒸汽（机械工业）时代的产物，剧场厅堂越建越宏伟，但是并没有电子扩声技术的帮忙，歌唱家只好开发声音的共鸣和穿透力。流行歌曲却是电气时代的产物，在录音技术和电子扩声技术的加持下，私言耳语也可以通过音箱清晰传递出来；尤其是，流行歌手还为麦克风开发出独属的歌唱技术，比如靠气息冲击话筒的不同方式来制造不同的歌唱声音效果。所以，即便是在小剧场的近距离演出，流行歌手也多会搬来音箱架起麦克风。
总之，流行唱法需要借鉴美声唱法的某些训练手段，但美声唱法并不是流行演唱的基础，就如同它并不是戏曲演唱的基础一样。流行唱法和美声唱法的技术根基、表现形式及美学观念都有很大不同，美声老师在没有深入研究流行音乐的特点、多样风格和文化内涵之前，并非凭借所谓“美声唱法是科学唱法”执念就能教好流行唱法。如果美声老师不对此保持警惕而自以为是，那么结果就只能是“辛辛苦苦教坏了流行唱法”。面对流行唱法，我们需要谦虚，就像流行歌手和流行唱法老师面对美声唱法需要谦虚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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