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著車窗，盯了很久很久，彷彿在這裡坐了三天三夜一樣，眼皮沈重，全身疲憊不堪。在窗外，雨水不停灌入街道，接著被吸入水溝蓋的隙縫。窗上的雨滴向右下方滑落，外頭的景色往後方滑去，就在她將要閉上眼時，畫面滑動的速度變得越來越慢，最後停下，停在一棟老舊大樓的門前。
她聽見司機打開車門，接著一腳踩進水裡，隨後她也打開門，雨聲在一瞬間變得清晰。
她沒有等司機繞過車頭來替她撐傘。她走下車，冰冷的雨就這麼打溼她銀白色的頭髮、打在那件骯髒不堪的大衣上。她跨出步伐，吸了一口冰涼，飽含水氣的空氣，同時默想著此行的目標。
這時候，她突然停下。
司機繞過車頭，看見她一隻腳踩在人行道上，動也不動。他微微皺起眉，趕緊走了上去，只見女子的臉上一片茫然，一手貼在臉頰上，雨水順著她的手指向下滑落。
下一秒，她便往旁邊一倒，身體撞上燈柱。
一陣暈眩突然襲向她。
恍惚之中，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又回到那裡了。回到那個泥地會吐出火焰，紫色霧氣重重環繞的地方。那兒的雨水是致命的，每打在身上一次，便是一陣燒灼般的劇痛。她記得那時臉上也沾了東西，而右手則全然麻木，肩膀以下盡無知覺，只覺得沈重，彷彿是一大袋吸滿水的沙包……
她還記得，當時她抓著一個人
然後……她……
「妳還好嗎？女士。」
有個東西碰了她一下。剎那間，人行道，冰冷的雨，以及那棟老舊大樓的門都再度回到眼前了。
司機站在她身旁，詫異地望著她。她大口喘著氣，但還是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她推開那把傘，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朝那扇門走去。
妳沒有回去那裡。有個聲音告訴她。
臉上的溼潤感是冰冷的，所以她知道那是雨水。
還記得嗎？血是溫熱的。
妳沒有回去那裡。那個聲音又說了一次。
司機被她拋在腦後。
她推開門，步伐很大，彷彿能一腳跨越蘇瑞瑪沙漠。一個男人從值班室裡跑出來，伸手攔住她，問她來做什麼，有沒有預約……她沒聽清楚第二個問題，因為在男人唸完那套「標準程序」前，她已經把大衣脫下，然後捲成一團，一手塞給這個嘮叨鬼。
她側過臉斜瞥他，頗有幾分輕蔑的味道。那傢伙被這麼一弄，顯然是超乎意料之外，竟然就這樣僵在原地了。她能瞧見他臉上的肌肉正在抽動，抓著大衣的手也越握越緊，然後她看了他的軍階——這幾乎是習慣了。軍階說：這傢伙管不著妳，於是她抽了手便繼續往前走，毫不在意。
沒有難聽的咆哮，或是拳頭劃過空中的呼呼聲從她身後傳來。這讓她的嘴角不禁勾起弧度。不招惹她是聰明的，免得到了下午還得冒雨去牙醫診所掛號。
受點氣又何妨，至少他還活著。
一個禮拜前她的弟兄們也是，然而現在，他們全走了。
她爬上樓梯，走在長廊上，沿途看了幾眼，發現這裡還是老樣子沒什麼改變，每逢大雨就會瀰漫著一股霉味。綠漆覆滿整片牆面，沒有裝飾，每走三步頭上就有一盞日光燈，燈光慘白而單調，落在水泥地上的色調看起來像是死人的皮膚。
她忘記自己爬過幾層了，不知不覺臉上的雨水已經被她用手抹乾。
直到她找不到樓梯時，才發現已經到了頂樓。
她走過長廊，站在那扇木門前面。門上掛著名牌，她認得那個名字：崔爾。在那一瞬間，她的腦海裡閃過千頭萬緒，就好像在突然之間，一座高聳的積木塔在她面前倒塌，而她得在時限內將它復原一樣，面對各種顏色的積木塊，她感到不知所措。
但這種感覺很快就消失了，因為她摸到口袋內的某個東西，觸感冰冷而堅硬。她突然想到那件大衣，還有那「小鬼」鐵青的臉。心底想，希望他別幫她保管太久，不然一切都遲了。
門上的木頭花紋是褐色的，傳遞了一種溫暖的感覺，像是火焰。
她腦海裡突然出現一大片的雪地，兩道渺小的人影朝遠方漸行漸遠。
想想被丟在雪地裡的感覺如何？身上衣物單薄，牙齒猛打顫，這時有人拿了一幅有關溫暖的畫給你，也許畫著蠟燭，或是棉被，或者他媽的營火。當你看著畫，正覺得身體好像溫暖一點時，下一秒就因為失溫而陷入昏睡，接著就沒人管你了。
他們甚至連用那幅畫將你打醒都不想。
這些人就是這樣。她心裡的聲音念道。
這些人就是這樣，躲在門後，躲在溫暖的地方，放任他們在雪中死去。而她為了他們，出生入死十多年。所以，再回頭想想吧，活著真是好事嗎？
她一邊想著，一邊推開了門。
妳得終止一切。那聲音說。
※※
一名男子坐在辦公桌前，桌上的文件堆得像山一樣高，老舊的風扇在他頭上轉動。在他面前有一張紙，字跡覆蓋到一半，紙旁邊躺著一枝筆。突然間，那隻筆被震離桌面，接著滾啊滾的掉下了辦公桌。
男人的拳頭緊貼桌面，後面跟著一陣混濁的吸氣聲。
「……你、他、媽、的怎麼這麼沒用！到底怎麼搞的？我不是說不准讓她出去嗎？去你媽的到底在幹什麼？」他緊握話筒，塑膠製的外殼被壓得發出嗚鳴。辦公室挑高約三公尺，但不過一瞬間就被男子的罵聲塞得擁擠不堪。
「你想氣死我嗎？你是真的這樣打算對吧？竟然讓她叫了車？我肏你妹的，信不信我回頭一刀劈開你的豬腦？」他停了一下，吸足了氣。「你知道我費了多大的力氣才瞞過那堆狗崽子嗎？啊？」他幾乎竭盡全力在對話筒發出嘶吼，彷彿那裡有一座大峽谷。
話筒另一端沒有回音，不過男人很清楚那個頭上淋了二十桶狗血的混帳還在聽。他心想，那傢伙是該好好聽著，最好給我記住每一個字，最好被吼到耳膜震裂，糙他媽的！狂怒的男人又朝辦公桌上槌了一下。
話筒裡都是他呼氣的聲音，沉默持續了約半分鐘，但卻像是過了很久。
最後他開口，聲音低沉，像是暴風過境之後的海面。「聽著。」他吞了一口口水，手指在桌上敲打。「去給我挑幾個人……不要在名單上的，出現過的都不行，除非你想讓他們被抓去佐恩放長假。」他特意強調放長假三個字。
說到這裡，他腦海裡突然浮現那輛計程車的模樣。黑漆漆的車子穿越滿街的雨，而她就坐在裡面，面無表情，直盯著人行道。一切都像是變魔術一樣。
……她到底是怎麼辦到的？她怎麼敢？
僥倖嗎？老天！他笑出聲，不敢相信自己剛剛講了什麼。
僥倖？她還不夠僥倖嗎！
冷靜過後，他伸手抹了一下額頭，覺得口乾舌燥，然後繼續說：「給我找精明點的，隨便他們幹過擄人、綁架、搶銀行什麼的都可以，就是不要挑名單上的。二十分後在老地方集合，要是有誰敢遲到一分鐘我就跺了你的耳朵，去。」
男人不等對方應聲，直接掛上電話，然後全身攤平在辦公椅上，滿頭大汗。椅子發出傾軋聲，那是一張很舊的椅子，黑色的外皮上面有好幾個洞，露出裡頭的填充物。
他盯著天花板，扇葉掃過眼前，覺得胸口一陣發冷。
三分鐘後，他從椅子上站起，一把抓起掛在椅背的外套，繞過桌子，走出門口。
儘管不想承認，但他心底明白，這一趟也許只是去收個屍罷了。
※※
她踩在暗紅色的地毯上，全身壟罩在鵝黃色的燈光下，一盞水晶燈優雅垂掛在房間中央，精細的雕工使得她每走一步，都可以看見水晶閃爍的模樣。房間的另一端有張大桌子，桌上放著一瓶威士忌。一個男人坐在後頭，正望著她。
她注意到，那個男人的雙眼睜得大大的，一臉不可置信，但隨後，那副目瞪口呆的樣子又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公事公辦的表情，只是他仍不免頻繁地打量她。
也許他短暫地想起自己做過什麼了，也許在短短幾秒內，那種不快，鬱悶，覺得自己對不起誰的感受一度佔據了他的心頭，但也只有一下子而已，他現在看起來好像毫不在乎了。她一邊想著，一邊走近那張桌子。
她不希望這種感覺是自己的偏見造成的。當你討厭，甚至恨一個人時，對他的行為的解讀通常都是負面的，怎麼看都不太對勁。然而，真心話，她心底也期望那一丁點的愧疚能換來一點好處，只要一點點就好……
如果他能接受她的請託，這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心軟也好，懼怕也好，要是這些情緒能轉化成一點通融的契機，那就好了。
現在她人就在這裡，背著諾克薩斯給她的最大恩惠——符文之刃。這是她最後的工作了。
如果他不答應，那今天也將成為他生命的最後一天。
她會殺了他。
覆水難收。
但是你可以把發過的文章收回來再改一次，然後丟達人（被揍）
前面這幾段沒有太大的改動，反而……說實話，有幾個小地方改了，但我不確定是好是壞。很遺憾過了兩個月，我們還是在暴風雨的外圍打轉，我會儘快帶各位進入重點的，希望我寫得夠好。
創作內容
音樂相關 (1)
